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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鉴

书斋寄怀

稿件来源:中国纪检监察报 发布时间: 2025-12-12 10:26:18

  在中国传统文化这片天空之下,那些高悬在书斋之上的匾额好似群星闪烁,它们并不只是标明一处物理空间位置,更像是照亮文人精神世界的一盏灯。这些有趣的室名——梦溪园、汲古阁、陋室、万卷楼等,并非仅仅是居住之处的名字,而是文人们将物理空间转化为精神场域的佳作,共同构建起一种独特的“空间诗学”,让书房不再是单纯的砖瓦木石,而成了安放灵魂的地方。

  书斋的名字,是古代文人抵抗时间流逝的方式。沈括把他的园子叫“梦溪园”,他完成的不只是地理位置的确定,而是把缥缈的梦境锚定在坚实的大地上的仪式,那个他梦里无数次游览,醒来就念念不忘的山水之地,在镇江竟有对应的地点,这种震撼和确认,让他不得不把这份奇迹用“梦溪”之名钉下来,名字成了虚幻和现实、短暂和永恒之间的桥梁。 毛晋的“汲古阁”,“汲”这个动作本身,就已经包含了从时间的深井中捞出宝贵东西的意思。在明末那个动荡的日子,他好像要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,靠这个名字,建立起一座抵挡文化消失的堡垒。每个书斋的名字,都是主人往时间的大河里投下的锚,想在变来变去的世界里找到一块永恒常驻的地方。

  这些命名,其实也是文人给自己的物理空间“赋形”。刘禹锡的“陋室”最典型,“陋”本来就是物质条件的客观写照,但经过《陋室铭》的书写,就变成了一种精神标识。苔痕草色,成了风雅的点缀;谈笑往来,成为精神的升华。空间被人的德行情趣重新定义,物质的贫乏反衬出精神的高洁。“陋室”的命名,完成了对空间价值的一次重塑和升华。而陈寿的“万卷楼”则是一种空间的建构,倚岩而建的三重楼阁,其雄伟不在于飞檐斗拱的建筑形制,而在于其中收藏的万卷典籍所构建起来的知识殿堂,楼阁因藏书而崇高,空间因思想而庄严。

  尤其深刻的地方在于,书斋之名成了文人所向往的理想人格和现实处境之间的微妙调和剂。毛晋“屡试不第,遂隐居故里”,科举仕途的失意也许正好促使他在“汲古阁”里另辟蹊径,藏书、刻书,做出一番文化事业。书斋之名变成了一种身份的转嫁和确认,不能在仕途上“达则兼济天下”,就在文化传承中寻找自身价值。沈括晚年退出政治漩涡,在“梦溪园”找到了归宿,把早年仕宦生涯中的见闻思考凝结成传世著作《梦溪笔谈》,书房成了他完成身份转变的地方,由官员变为学者,“梦溪”之名就是对这个新身份的宣告。

  这些传之后世的书斋之名不是孤零零的存在,而是构成了一个连绵不断的谱系,刘禹锡在《陋室铭》里高兴地把自家的“陋室”同“诸葛庐”“子云亭”并列在一起,这本身就是一种有意识的谱系建构。他是在表明:我所归属的不是当世权贵之门,而是历史上品德高尚、安贫乐道的那些先贤传统。文人们用书斋命名把自己嵌入到一个超越时空的精神共同体当中,在前人的身影里寻找认同,也为后人树立起精神坐标。

  如今我们住的房子越来越宽敞明亮,是否还有这样的意识和情怀,为自己的精神生活留出一块地方,并为之命名?这个空间不一定是一间单独的书房,可能是家里的书桌边,也可能是阳台的一把椅子,或者是咖啡店的一个位置。这个名字是独一无二的,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精神上的自觉,是对抗同质化生活、寻找自我认同的微小但顽强的努力。

  从刘禹锡的“陋室”,到沈括的“梦溪园”,再到陈寿的“万卷楼”、毛晋的“汲古阁”……这些流传下来的书斋名字,都在诉说着一个事实,空间从来就不仅仅是一个物理的容器,它还是精神的塑造者。文人墨客们用命名,把生存变成了生活,把居所变成了精神家园,在名的寄托和器的承载之间,找到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地,也为中华文化留下了一幅幅细致入微的精神地图。这种把物质空间变成精神场域的智慧,直到今天仍然值得我们慢慢品味并传承下去。(子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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